肝友通訊 72000.02.15

活體肝臟移植前後心理調適

勇敢的鬥士-抗癌十載

開刀前夕

為黑白人生彩繪的人

 

活體肝臟移植前後心理調適

高雄長庚兒童心智科

周文君 主任

器臟移植在二十世紀中對人類生命影響最大的醫療科技之一,1960年代心肝或胰臟移植是在實驗階段。根據報告,美國進行的肝臟移植手術在1982年完成62例,至1990年已穩定成長到每年完成2524例,而肝臟移植手術一年存活率為75﹪(Surman OS,1994)。高雄長庚醫院之活體肝臟移植人體試驗計劃於1994年5月13日經行政院衛生署核準,這是當時國內唯一經衛生署核準的活體肝臟移植計劃。1994年6月17日高雄長庚醫院完成台灣首例活體肝臟移植手術。到目前為止,本院的活體肝臟移植手術成果令人滿意,所有捐肝者都無合併症並順利出院,受肝者亦都存活,僅發生少數可治療的合併症。由於受到初步成績的鼓舞,準備擴大活體肝臟移植計劃,以應國內極期肝病病童的迫切需要。

活體肝臟移植手術前後,對孩子和家庭來講都是生命過程中的一種危機。危機過程的結果決定於醫療人員的素養、醫學的進步、以及其它醫療人員與醫院無法控制的因素。這些特性,就是孩子與家庭,因為生病後而有希望或痛苦的來源。孩子們生病住院,除了伴隨著壓力、痛苦、不舒服之外,甚至必須忍受一些痛苦的醫療。例如手術過程,孩子必須接受評估、害怕上麻醉、擔心開刀會痛、麻醉退掉會不舒服,又要打針,他們不瞭解,為什麼那些陌生人(醫療人員)要把他弄得那麼痛苦?是不是他作錯了什麼事,而必須接受折磨,必需處罰他?年齡愈小,愈無法忍受這種痛苦與折磨。

除此之外,孩子要應付眾多不熟悉的醫護人員,這些人的反應、態度不一致,實在讓他無所適從。另外,因為治療、檢查,或是痛苦而影響到他的睡眠,讓他睡得不舒服。禁食或是限制活動,再加上一些讓他無法作主的一些痛苦檢查或治療…,在在都是引起他不舒服、挫折的壓力源,會引起他住院的一些情緒反應。同時,孩子住院時,即使父母可以陪住,本身還是要跟一些他熟悉的玩伴、照顧者、親人、與環境分離。生活常規的變動:食物不一樣了、衣服變了、生活規矩也變了,這些環境的變化,硬要最脆弱的他來適應,無疑是雪上加霜。學齡的孩子,還會擔心學校的功課,想念同學。

兒童在手術前後可能出現的影響:

一、兒童術前:

1.智力發展遲緩(生理、理、智力和社會化發展遲滯)。

2.情緒障礙(操縱、依賴、退化、難妥協、難溝通)。

3.家庭功能(長期孤立、退縮、壓力、內射、矛盾性互動)。

4.父母婚姻狀態(失調、爭執、分離),可能造成術前親子關係複雜,兒童行為問題更嚴重。

二、兒童術後:

1.兒童需面臨學習的壓力(包括遲緩、拒絕、學校適應困難),曾有學者發現,肝臟移植兒童術後47﹪有學習障礙(26﹪慢一年、12﹪慢二年、9﹪接受特殊教育)。

2.親子互動矛盾情結的調適困難(衝突或妥協)。

3.家庭因應壓力再現的反應模式(焦慮、失望、無望、挫敗、過度警覺),問題更形複雜,曾有學者提出家庭功能評估,發現婚姻狀態有17.6﹪離婚。

4.兒童無法承受藥物副作用(包括hirsutism, edema, cushgoid),造成心理調適困難。

出生到六個月大的小孩,處於親情固著前期,他們還沒有對照顧者有固定化的親情。不過,這時候的嬰孩對照顧者的改變,也是有所反應的,住院後雖然沒有很明顯的不適,不過總是顯得與新環境格格不入,一直在察言觀色,警覺他的新環境,同時也出現一些餵食與睡眠的障礙,與眼睛失去了注視與傳情的能力。這個階段,住院會剝奪一些有利於嬰孩發展的社會文化刺激。由於生病、不舒服、痛苦、被約束、被限制活動,甚至於因為醫療人員太忙,而無法提供人際互動關係,像是擁抱、輕搖、愛撫、遊玩與談話等這些該階段嬰孩發展最重要的刺激因素。

六個月到一歲,孩子已經達到了親情固定化的階段。他們的感情牽繫在主要的照顧者身上,不過,對於「物體恆存」的概念還未成熟。譬如說,如果看不到照顧者,他就以為照顧者消失不存在了。所以這階段的孩子,就會變得焦慮不安,默默無言,怕陌生人,餵食困難,腸胃不適,離開家就有分離焦慮。如此的住院,剝奪了人際的互動關係,限制了他的活動,會影響孩子的發展,雖然只是短暫的影響而已。

一歲到三歲,已經有明確的親情固定化對象,有物體恆存的概念,也因而獲得生活上的安全感。但是他們缺乏空間、時間與距離的概念,同時對慾望的滿足也無法等待,所以短暫的分離對他們來講也許是永遠的分開。暫時的改變餵食時間表,也許是要命的剝削;痛苦的手術、治療更是可怕的。再加上這時期的孩子,語言表達能力不夠,陌生人常無法瞭解他們的「語言」。所以醫護人員常無法與他們溝通,除非有父母或「照顧者」在旁翻譯。這時期是以他自己為中心的世界觀,且有非理性與魔術般的想法,所以一隻上了石膏或上了繃帶的腳,他就以為不是時候他也會覺得「生病」、「住院」,或是痛苦的檢查與治療,都是因為他不乖所他的了。有引起的處罰。

三歲到六歲,這時期的孩子,比較有正確的時空概念與距離認知。他們較可以忍受比較長的分離而不感到恐慌,也比較可以克制緩和自己的慾望。但是生病、痛苦、或是壓力,會讓一個小孩更退化更幼稚,所以他們仍然需要照顧者或父母在旁協助渡過危機。這時期的孩子,認為他們身體的完整是最重要的,容易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害怕與幻想,對現實世界的認知也有限。所以對於醫療最易產生誤解、焦慮害怕、與茫然。手術,可能被認為是一種攻擊、處罰或是切割。最好儘量對這年齡的孩子給予說明,讓他們瞭解檢查或治療手續,回答他們的疑問,甚至可以利用玩具與偶像來表達他們對醫療行為的困惑與情緒反應。

六歲到十二歲,這階段的學齡兒童,比較理性了,認知也多了,同時也比較可以遵守約定與規矩了。經由解釋說明,它們都可以接受檢查與治療的必要性,以及醫院的安排。不過這時期的孩子,對於控制與限制相當敏感,一方面他們希望可以控制自己身體的機能與活動,但另方面卻又有一些限制與規定,如何取得平衡,算是住院中的一大挑戰。

青少年,這時期的青少年認知就更成熟了,但是情緒方面卻是暴風雨的時代。他們比較衝動,不理會自己行為的後果,而且常有一種魔術般的想法,認為自己沒有危險,不會生病也不會死。所以他們常常不合作,不遵守醫囑,不承認有病,且拒絕接受檢查與治療。另外,他們也常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,混合著敏感性感與依賴感,而對醫療行為作過度或不正確的反應。

充份瞭解孩子在生病過程中,面對疾病的心理變化,才能瞭解孩子行為的轉變。小孩身染重病,整個家似乎也病了,家裡每個人都深愛對方,卻很容易互相指責,壓抑自己的情緒產生負面的結果,必須學習該如何正面的表達,作有效的溝通,充份運用社會支持網路、家長聯誼會,參考或諮詢他人的經驗或意見,從中獲得正確的方法,解決家庭或自己的矛盾和疑惑,幫助孩子做好心理準備,迎向挑戰和危機,可以讓紛亂的家回復平和。

勇敢的鬥士-抗癌十載

陳碧玉

我先生不喝酒,不抽煙,但由於家中兩個叔叔死於肝癌,屬於高危險群。因此,於十幾年前開始定期抽血,做超音波檢查,發現肝臟很粗糙(已有相當程度的硬化);78年發現膽囊長瘜肉;79年初,膽中瘜肉增大,醫生建議切除。我們心想,既然要動手術,還是找陳肇隆醫師開刀比較放心。於是,79年3月遠赴基隆長庚(當時陳醫師為基隆長庚醫院外科主任),開刀時,細心的陳主任赫然發現先生的肝有一顆小腫瘤(之前或因腫瘤較小,故未被發現),趕緊將腫瘤切片送去檢驗,幸好是良性的,我們才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。不料兩週後,檢驗師告訴陳醫師那顆腫瘤是惡性的,得知這晴天霹靂的消息,我們只得於4月份再遠赴基隆長庚做第二次手術,把之前長腫瘤的範圍再切大些。

此番手術後,每隔三個多月定期到基隆長庚追蹤檢查,如此過了5年,於84年又發現一顆腫瘤,同年4月進行第三次手術,手術相當成功。不幸的,88年1 月再度發現肝腫瘤,1月13日做栓塞,2月4日早上卻接到陳醫師電話說栓塞沒完全,趕緊住院再栓塞一次,但因腫瘤位置太深,栓塞不得。2月22日再次住院,因之前的三次手術已切除了大部分的肝臟,再手術很危險,但不動刀的話,腫瘤生長的速度又那麼快,從1月份發現的2公分,2月份已長到了4公分。陳醫師問先生:「要不要拼拼看」?先生堅決的說:「要!不拼,我就沒機會了!」無庸置疑的,手術的困難度非常高,對醫生來說也是一大挑戰。感謝上天的保佑,手術順利完成,歷時17個小時。但因工程浩大,術後住院也長達了45天。

出院後,先生還是回魚塭工作,兩週後的下午三點鐘,突然接到黃妙味護理師的電話,說有人要捐肝,要我們趕緊住院。我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,緊張的要命,不斷地發抖,手忙腳亂的整理東西;先生則趕快收了蝦網,去理了短髮。而後,我們直奔醫院,晚上,10點鐘左右進了開刀房。還好有大女兒陪我,半夜裡,整個手術房外頭只有我們母女倆,女兒非常孝順,整夜沒睡,一直讀誦佛經,直到次日下午3、4點,換肝手術順利完成,終於讓我們鬆了一口氣。

回顧這十年來,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,其中的壓力、辛酸,實在非外人所能體會的,每每思及他的病情,忍不住悲從中來,眼淚總不聽使喚的流下來,經常性的失眠、頭痛、腦袋中一片空白。我想,我的髮蒼蒼、視茫茫,不是沒有由來的。如今,總算苦盡甘來,有幸換肝成功,特別要感謝捐肝者的大愛,肝臟移植小組馬拉松式的精湛手術,專科護理師的悉心照顧,以及白衣天使們的辛勞,謝謝您們!沒有您們,就沒有再生的我們,再多的言語,也不足以表達我們由衷的感謝!

 

開刀前夕

王主華

每次睡醒,整個腦袋會昏昏沈沈的,眼皮像垂吊著鉛一般重,無法張開,感覺極為倦怠,好像永遠都無法睡飽似的。這種情形是在四年前發病時,就開始有的現象,只是最近感覺愈來愈嚴重,所以每次睡醒,總要坐著打個盹,和睡蟲再搏鬥好一陣子,才能開始工作。

五月廿日,午睡醒來,還坐在辦公室和睡蟲搏鬥時,電話鈴聲響了!拿起電話,傳來:「主華,長庚醫院陳醫師通知我們馬上去醫院。」停了幾秒鐘,再傳來:「要不要去?」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,她是我太太-惠美,她平常說話都是非常順暢悅耳,可是,此時我卻感覺:傳來的這幾句話和平常大不相同。它-彷彿是強忍著無法平靜的情緒,聲音中帶著哽咽和沙啞的憂心,也透露了期盼的緊張。「既然來了,我們就去吧!」我毫不猶豫的回答。

惠美開車到學校載我。一路上,思潮的起伏像波濤般的澎湃洶湧,讓我無法平靜,心裡直想著肝臟的來源:當我有機會換得健康的肝臟時,是不是就意味著另一個健康的人,正瀕臨死亡或已經死亡,而他的家人也正陷入哀傷的愁雲慘霧中?這種以生命的代價來換取生命的延續,在當初考慮做肝臟移植評估的時候,已經讓我躊躇思量了許久。

記得第一次到陳醫師的門診等待看診時,遇到一個已經完成肝臟移植手術的病人回診,惠美和那位病人的太太聊了起來,她非常和氣且詳細的訴說她先生換了肝之後,身體的狀況非常好,生活品質也完全改善了。話語中對陳醫師的感激,溢於言表,臉上也洋溢著滿足和欣悅。後來,她知道我們也打算來做肝臟移植評估時,滿懷關心的說:「你們可以去地藏王菩薩廟求一求,那樣也許可以早一些得到機會。」我聽了非常訝異!我知道,她曾經親身目睹且經歷肝病給她帶來的災難,這種災難只有親身體驗的人,才能深刻的瞭解。所以,她以同病相憐的關懷指點我們,希望我們也能早一點脫離這個災難。可是在這種關懷的指點中,卻令我有些不是很舒暢的感覺,我想,到地藏王廟去祈求,那是不是意味著為了自己生命的存活,而去祈求另一個生命的盡快死亡呢?怎麼可以這樣呢?地藏王菩薩那種「我不入地獄,誰入地獄」的悲憫心腸,普渡眾生的捨己進入地獄,拯救淪落的淒慘靈魂,這是多麼偉大的悲願!菩薩若真有靈,也會為這種祈求傷心落淚吧!然而,那位太太的這種利己心態的偏狹宗教信仰,又何嚐不是中國人的宗教信仰中,大部分人的心態呢?

做完評估後,內心極為平靜,因為我告誡自己:「得之,我幸。不得,我命。如此而已。」一個生命的誕生,簡直就是一項奇蹟。那是要經過多麼艱苦的過程才能獲得,而今,怎麼可以因為自己的不知珍惜而即將失去,奢望第二次奇蹟般的再獲得呢?如果真能再次獲得,這是何其幸運又幸運的事情!如果沒能得到,那在臨死之際,至少可以為這個世界在這段期間,減少失去一個健康的生命而慶幸,何其痛快的事呀!我沈浸在思索捐肝者的情境裡,突然,惠美握住我的手,問我緊不緊張,我笑了笑。

到了長庚醫院,辦妥了住院手續,我和惠美到6C病房的護理站,護士小姐告知,病床還沒整理好,我們站在護理站前的走道上,惠美不時的看著我,臉上總是帶著微笑,可是微笑中卻流露出慰藉的憂心,我知道她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,倒是我已經沒有任何的思緒了。

護士小姐帶我們走進病房,我是B床,靠窗的C床,拉起布簾隔著,看不見裡面的患者。A床上躺著一位面容俊秀,看似身體非常不適的男子,床邊坐著一位女子,臉頰有些消瘦,也露出幾許擔憂。我們看著他們,他們也瞪視著我們,整間病房顯得有些沈靜幽深。一會兒,一位臉龐秀麗,卻有些嚴肅的護理人員進來,她確定我是患者後,便開始交待,要我把頭髮、身體都清洗乾淨,並且用沙威隆消毒,指甲也得盡量剪短。她又拿一本「肝臟移植衛教手冊」給惠美,要我們有空的話,先翻閱一下,也要惠美依據裡面所寫的去準備用品,然後帶我離開病房,前往超音波室。

超音波室在一樓,那位醫生戴著一副金框眼鏡,帶著點鄉土味兒。他很和氣的問我,是否曾經來這裡照過超音波?我答他:「只在三樓照過,從沒來過這裡。」我深刻的感覺他所做的檢查,比起以前的超音波掃描來得仔細許多。這時候,走進來一男一女,男的個子不高,他們稱呼他「陳醫師」,陳醫師面帶灑然的笑容,給人一種很有自信的感覺,好像沒什麼事情將要發生,一切都是順理成章,水到渠成,讓我忐忑的心稍加安定:那位女醫師不像中國人,生得莊雅貴麗,散發著沈靜堅毅,很少說話,他們一邊討論超音波螢幕上所顯現的情況,一邊說笑,大部分都是用英文對話,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,但是那種氣氛令人愉悅。

回到病房,隔壁兩床都已關了燈,只有我的床還留著床頭燈,顯得有些幽暗陰沈。我很不喜歡這樣的氣氛,惠美用很小的聲音告訴我,可能會在凌晨兩點進開刀房,開刀過程要十幾個小時,要我先休息一下。躺在床上,惠美看著我,在幽暗的燈光中,她的眼眶裡有著淚水在閃動,將近四年的漫漫歲月中,我由肝炎、肝衰竭、肝硬化、食道靜脈曲張、出血、肝昏迷、感染腹膜炎到評估肝臟移植,她天天生活在提心吊膽的憂慮下,心力交瘁,身心俱疲。今晚她又必須在恐懼中,承受失去或獲得的折磨,但她從來沒有埋怨過,她堅信我們會走過去的。從發病開始,胃腸肝膽科李全謨醫師便極為細心、謹慎為我治療,一年前,李醫師建議我們找陳肇隆醫師做肝臟移植評估。陳醫師是亞洲肝臟移植手術的權威,直到現在,他動過的活體肝臟移植手術成功率是百分之百,所以惠美一直非常有信心。可是,儘管再有信心,也無法掌握那造物者的無情公平,所帶來人力無法預料的結果,她的信心沒有被擊垮,但她的恐懼與日俱增。我從她身上看到人的堅強韌性,也感受到人生的無奈。今晚,將是我倆人生的一大轉捩點,她懷著極大的希望與期盼,卻也隱含著極大憂慮與恐懼,這何嘗不是一種天人交戰呢?她的內心正在交戰,可是她沈默著,只用含著淚水的微笑看著我。我知道,她要我安心,安心的接受手術;她在等待,等待那漫漫的黑白歲月成為過去,等待那重新彩繪的繽紛世界的降臨,可是她無法開口說出來,因為開口會讓淚水如泉湧。我們沈靜的彼此注視,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旋動。

凌晨兩點,惠美、惠玲、四哥和我四人,走到五樓手術室前的候客室。整個樓層空蕩蕩,沒半個人影兒,氣氛顯得沈靜而淒迷,我的腦袋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的思緒。坐了一下子,手術門開啟,出現四個穿著深綠色衣服,帶著口罩,拉著一張急診病床的護士。她們叫我的名字,我們走到門口,惠美幫我拿掉眼鏡和拖鞋,我躺上病床,被推進手術房,很快地,手術房的門又關上。我閉著眼,四個小姐嘰哩咕嚕的談著,也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些什麼,只感到床被推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,好長、好遠的一段路。最後,停了下來,我睜開眼睛,眼前是個矇矇矓矓的房間,她們要我躺到另一張床。那張床應該就是手術台吧!接著綁住我的雙手,在我左手手指夾上一個夾子。一個同樣穿著深綠色衣服,帶著口罩的醫療人員,拿著一個氧氣口罩,對我說:「把這個罩上去之後,明天你才會再醒過來。」然後往我臉上罩下,我只記得當時想著:「明天醒來將是如何的一個光景?」之後,一無所知了。

 

為黑白人生彩繪的人

─ 記高雄長庚醫院肝臟移植團隊 ─

黃惠美

一個驚悚人心的台語廣告詞:「肝那好,人生是彩色的;肝那壞,人生是黑白的。」對一個肝硬化的人來說,人生不但是黑白的,而且是破碎的,根本談不上是個生命。但是,他們把這些破碎的人生給細細的縫合了,並且塗抹了色彩,使生命恢復了原有的亮麗和珍貴。

他是當今亞洲肝臟移植手術的權威。當一個人在某項專門領域有著權威的頭銜時,總是讓人感到崇高、威嚴,而不敢親近;尤其是有著生命再造的神奇技術的人,更是讓人感到遙不可及的景仰和尊崇。但是,他沒有一個權威者令人覺得高高在上的架子,有的只是一種讓人敬重的親和態度。他把病人都當成寶貝樣兒的看待;他對人總是帶著微笑,客客氣氣的和人們打招呼;他為了減輕B型肝炎帶原的換肝病人,注射免疫球蛋白的龐大經費負擔,幾度親自爭取健保給付。在他手上動過的活體肝臟移植的手術,成功率百分之百,沒有一個是失敗的。他-就是高雄長庚醫院肝臟移植小組的召集人-陳肇隆醫師。

肝臟移植小組裡有一般外科、麻醉科、整形外科、病理科、放射診斷科、胃腸肝膽科等各部門專業的醫師,他們都是這些部門的菁英。還有幾位專科護理師,她們負責手術前後對病人的觀察和照顧。

陳耀森醫師是小組成員之一,也是一般外科的專家。穿著筆挺,很有紳士氣度,他的笑容顯露出的自信和親切,讓病人感覺「沒有什麼好憂慮的,一切沒問題!」而對手術的過程,和手術後的治癒,有著完全的信賴感。我想,在醫治的過程中,醫師讓病人有完全的信賴感,對病情的痊癒,將有相當大的助益。在小組成員中屬於一般外科的尚有王植熙醫師、林成龍醫師、王世和醫師。

他很風趣,講話帶著濃濃的地方腔調,當他推著超音波的機器到病房為病人作肝臟穿刺時,像個和病人非常熟識的牙醫師朋友,和善且輕鬆的說:「不要害怕,作穿刺就像拔牙齒,打麻醉劑時會稍微一點點痛,過一下子後,你會完全沒有感覺的牙齒己經被一顆一顆拔掉了七、八顆。」他一邊說,一邊做超音波檢查,過一會兒,帶著滿意的口吻說:「好了,完成了,一點都沒有感覺吧!這麼漂亮的肝,應該不會有問題,安心啦!」他是小組成員中屬胃腸肝膽科的趙景華醫師。

屬放射診斷科的還有黃棟樑醫師、鄭汝汾醫師。黃棟樑醫師戴著一副金框眼鏡,有著濃濃的鄉土味。他做超音波檢查的技巧非常純熟,而且細心專注,所以在為病人檢查的時候,會請病人:「閉住氣,不要呼吸。」然後專注的檢查,而忘了告訴病人可以呼吸了,不知道有沒有病人因此不敢再呼吸的。

在小組成員中還有屬麻醉科的姚文聲醫師、張克儉醫師;整形外科的江原正醫師、林澯勳醫師;病理科的邢福柳醫師。

妙味是五位專科護理師的大姐,她處理事情很是謹慎細心,面對病人總是微微的笑著,流露著溫和、慈善。講話輕輕的、慢慢的,讓病人覺得親切柔順,心裡有什麼事情和疑惑,總希望能找她商量或詢問。

元元總是似笑非笑,講話帶著細細的嬌氣,在親和中籠罩著薄薄的冷淡,充滿著自信和執著,心思縝密精細,給病人一種內歛和沈著的隔離感,不過她的自信和縝密也給病人一種信賴感。

一個女孩兒被人取了外號叫「鴨子」,感覺似乎不怎麼舒服。但,美雲並不以為意,聽聞人家會將她取為「鴨子」,是因為她走路的樣子像鴨子。不過她現在懷孕走路的樣子,老實說,的確有些像鴨子。她的個性爽朗粗獷,為人無所顧忌,直來直往,很有個性。

慧娟,坦誠率直,很有「快意恩仇」的個性,而且談笑風生,活潑真摯。和病人侃侃而談,談談病人的心情、聽聽病人的傾訴,說說自己的經歷,講講周遭的人生百態,在細心的看顧中,讓病人感覺彷彿置身在好友的相聚,有著「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談中」的歡暢,那已不是一間充滿陰鬱的病房,而是一間洋溢友誼的住所。她也從談笑中觀察且瞭解病人的狀況和心情。

她,純真稚氣,活潑靈動,快人快語,但在看顧病人方面,給人一種敏捷卻不失綿密的友善態度。她-是瓊絹。

未曾受過肝病病魔纏身的人,無法體會那沒有色彩的人生的痛苦,整個人彷彿沈淪在陰鬱幽暗的煉獄,身心受著禁錮和折磨,整個生活的步調完全失去了和諧。死亡的陰影,隨時隨地籠罩心頭,揮之不去,而最令人提心吊膽、恐懼憂慮的,莫過於大量出血所引發的昏迷,變成不醒不死的植物人,這不但使原本已經迷漫了愁雲慘霧的哀傷氣息,更是雪上加霜,也讓整個家庭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,處在這樣的環境裡,不但家庭是破碎的,生命也是破碎的,人生更是黑白的。

一個人生命的誕生,必須經過和幾億個同類競爭,克服了被吞噬的危險和種種陷阱的危害,才能出類拔萃的得到「生命」這個冠軍的獎盃,那是一項艱險困難的競賽過程;而生命的構成,也是一項深奧複雜的偉大奇蹟,何其不易!如今,當一個生命,因為肝臟的損壞,使得人生失去了色彩之際,由陳肇隆醫師主持的「高雄長庚醫院肝臟移植團隊」,他們用專業的醫學知識,和所累積的研究成果做為色彩的塗料;用謹慎、縝密且精心的手術刀調和了這些塗料;再以細心的呵護與照顧,殷殷叮嚀和囑咐做為畫筆,為那些人生已經沒了色彩的人們,重新彩繪了一個繽紛絢麗的世界。他們對那些曾經接受肝移植的患者而,是一群生命的縫合者和重塑者,讓重塑後的人生變得亮麗璀燦。使一個很不容易,必須像是奇蹟般才能獲得的生命,又即將消失之際,讓奇蹟又像傳奇般的重生。

當然,器官捐贈者,更是彩繪生命的主角。因為他們對生命的關愛,注入了推己及人的情操,使得這些個黑白的生命,有了彩繪顏料的基本色調,沒了他們,任何漂亮的顏色都是無法調製的。

一個破碎生命,沒了人生色彩的人,在痛苦的折磨中,慢慢的瀕臨斷滅之際,肝臟移植小組的成員將他細細的縫合後,又彩繪了顏色,讓他恢復了生命的亮麗。這對他來說,是奇蹟中的奇蹟,怎能不好好的珍惜這重新擁有的生命!又怎能不令人由衷的佩服,並感念這群握著醫學與關懷生命所雕製的畫筆,為黑白生命彩繪的人們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