巡房
楊慧鉑
今兒個過年特別賢慧,早在一個月前就盤算著馬年清窩計劃,包括整頓衣櫥裡那堆不肯配合娃兒長大的衣服;書房裡那堆堆得樓高、疊疊樂式的書本資料…,心裡癡想著煥然一新後的窩,夢幻著窗明几淨後的清新,想著想著…,哈!連空氣都是香的唄!只是整理書房裡的這幾堆小山,可是件大事咧,先得給這些智慧夥伴們洗個乾澡、安個名份、再一一分類歸檔,讓它們願意在咱窩裡安身立命。這些智慧夥伴們蜷居在咱窩裡還真是有些日子了呢,書皮竟惹染了許多華北沙塵暴,拂拭之間彈跳掀起陣陣風吹沙。只是沒想到資料裡跳躍的文字,居然還是鮮活得讓自己墜入時空,通透得就像正處在當下倒流的場景裡…
88年1月,為了解決祺祺肝臟內膽汁引流不順的問題,進廠維修的我們又回到高雄長庚醫院,病房一如往昔親切:醫師伯伯笑容可掬、護士阿姨穿梭病房、換肝娃兒又哭又笑,6C病房充滿契機,一齣齣生命劇碼,悲喜苦樂交雜…
下午才從嘉義南下,滿眼血絲的阿嬤,坐在病床旁輕輕握著惠惠的手,好久好久都沒放掉,阿嬤一會兒掉淚,一會兒又輕輕撥弄著惠惠的頭髮。我們給阿嬤遞上衛生紙,難掩期待與驚恐的阿嬤,顫抖著問我們:惠惠會有機會嗎?這一次可以換到肝嗎?隨即阿嬤埋怨起她自己的命,惠惠的遭遇,唉嘆著老天給她們的這一切。
隔壁病床是一位換過肝的慈濟師兄,是師姐口中心中摯愛的換肝大寶寶。慈濟人在病房裡進進出出,除了關心換肝後的師兄、問候一旁照料的師姐外,也對病房裡的病友們合十祈福。冷肅的病房,一層不變的藥水味,這一刻卻因為真心的關懷,溫暖了許多患病的疏離與不安。
午夜時分,陳醫師出現在惠惠的病床前,審視惠惠的狀況,愛憐的看著惠惠,輕聲的告訴阿嬤:移植團隊正在作捐肝者最後的評估,大夥兒都非常努力,也非常珍惜這一次的機會,請阿嬤放心。陳醫師笑了笑,示意阿嬤早些休息,隨即走出病房。在陳醫師令人放心的笑容裡,阿嬤有些寬慰,但淚水早已忍不住噗漱而下,百轉千迴之間,或許醫者父母心,陳醫師對這一切早己了然於心。
第二天是祺祺預計進開刀房動刀的日子。清晨7點鐘,陳醫師讓祺祺先進刀房stand
by,但告知我們:如果大愛捐贈的肝臟先到,為了掌握肝臟的鮮活度,也為了把握惠惠得來不易的機會,希望我們能同意先讓惠惠移植。我們毫無異議的點點頭,我想我跟祺祺的爸爸是懂的,懂陳醫師的抉擇,懂阿嬤的苦,懂生命的得來不易,懂這一路走來的許多辛酸。
下午3點鐘,陳醫師從開刀房走出來,欣喜的告訴我們:找到祺祺膽汁阻塞的位置了,目前祺祺已先移入加護病房作進一步的觀察照護,請我們放心。接著陳醫師讓我們到肝臟移植圖書室一趟,希望進一步說明祺祺的狀況。稍作整理後的我們才踏進圖書室,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撼住了:陳耀森醫師、鄭汝汾醫師、姚文聲醫師、王植熙醫師…,妙味、元元、鴨子…,這群人一下子看著電腦、一下子抱著資料、一個個衝進衝出的;小蕙時而高亢,時而焦急的交談聲…;電話鈴聲、對話聲的此起彼落…。小蕙抽了空從辦公桌裡探出頭來,招呼我們坐下,又趕忙撥著電話。此時,換回白袍的陳醫師從門口走了進來,告訴我們大愛捐贈者的肝臟到了,團隊希望除了能救惠惠外,還能多救一人,因為國內沒有合適的受肝者,目前正和國外連繫安排中。我們身歷其境的感受著現場的緊張與忙碌,聆聽著陳醫師解釋祺祺的所有狀況,我和祺祺的爸爸雖然沒說些什麼,但是心中的激動實在難以言喻,生命的堅持、生命的不放棄、生命的機會…。
陳醫師把資料留給我們,告訴我們他必須進開刀房了,他由衷的對我們笑了笑,顯然對祺祺的狀況放心了許多。我和祺祺的爸爸望著拎了一堆資料,快步離開圖書室的陳醫師。下午3點多,一旁陳夫人為陳醫師悉心準備的午餐,仍然停格在那兒,而我們的感動卻不斷地格放擴大:我們的急、我們的病、我們的託付,陳醫師始終沒忘,但陳醫師卻忘了自己的胃、自己的餓、自己的累…。
深夜了,阿嬤一直沒有回到家屬休息室,顯然惠惠的手術還在進行中。如果從清晨7點鐘祺祺的手術算起,陳醫師和團隊們至少己經連續進行17個小時的手術了,我一直在想:怎麼撐呢?這麼這麼的辛苦…。
天亮了,我們照例到加護病房探視祺祺,看到阿嬤含著淚水站在隔離病房前,想來惠惠的手術己經成功,也順利移到加護病房了。哄著祺祺、跟惠惠加油打氣,慶幸歡愉阿嬤長久以來的焦慮終於一掃而空。在眾人的喜悅中,一轉頭,熟悉的身影又出現了,是陳醫師來巡房了,一樣的親切,一樣的關心,一樣的問候,一樣的笑容,只是這回多了滿眼的血絲…。
清窩計劃一下子就被攪亂了,疊疊樂的書堆也早已攤了一地了,我一張張拾起祺祺的醫藥記錄,一件件塵封的記憶灌注心頭,一會兒熱淚盈眶,一會兒不勝唏噓,如果不是這一切,我們的生命怎麼會如此豐富,我們的感動怎會如此活潑,我怎麼還會有機會享受生命中的許多夢,怎麼還會有機會埋怨衣櫥裡那些不肯配合小朋友長大的衣服呢?